【Y2】不夜城
樱井翔一直觉得，现下这个时代，有太多的人摸不清自己的斤两了。
比如现在——
“这位……”他将面前在两个大块头保安手中不断挣扎的人上下扫视了一遍，“先生，我们这里未成年人禁止入内。”
“我都已经30了！”一张驾照直直地戳到他的眼皮子底下。果不其然，出生年份只比自己的晚了一年而已。
樱井瞄了一眼周围渐渐聚拢起来的人群，冲着保安挥了挥手，然后俯身向刚被放下来揉捏着肩头的少、青年鞠躬致歉。
“十分抱歉，”刚才驾照上写的是……“二宫和也先生，为了弥补我们的失误，请允许在下樱井为您服务。”
领着这位奇怪的二宫先生走在幽暗的过道上的时候，樱井忍不住微微侧身，用余光细细打量这个人。
个子……有点矮啊，但是长得很可爱，皮肤白皙况且还是童颜，虽然穿衣品味不怎么样不过很是容易让人产生保护欲与破坏欲呢。比起客人，或许反过来接待客人更合适吧。
“二宫先生。”终于站定，扶住没收住脚步差点撞上来的人，樱井条件反射性地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笑容，看着他不自然地别过脸去。
“为了表示歉意，我们会为您提供VIP标准的服务，”二宫一身破破烂烂的T恤短裤让樱井不自觉地加上了一句，“当然，是无料的。”
二宫捏紧了身前的两根书包带，点了点头。
“那么，”樱井推开了包间的门，“请进。”
“二宫先生现在是在做着什么样的工作呢？”樱井不慌不忙地从呛咳不止的二宫手中接过高脚杯，用手帕小心把溅落到二宫手上的酒渍拭去。
“我、我不过是在做着类似程序员的工作。”二宫终于停下了咳嗽，一边磕磕巴巴回着樱井的问话，一边紧张地搓着手。
樱井注意到了“类似”这种奇怪的限定词，不过倒也不是特别在意，毕竟会来这种地方的人，还是有不少不愿意暴露自己的个人信息的。只是……樱井杵着下巴，垂下眼睑看着旁边几乎缩成一团的客人，这么青涩的样子也是难得一见了。
“樱井先生呢，您是这家店的老板吗？”
“是啊。”樱井又给二宫的杯子中斟上了酒，深红色的液体被黑色大理石的桌面映上了一层死气，仿佛已经停滞千年、不再流转。
他轻轻弹了弹杯壁，满意地看着杯中荡出一圈套一圈的波纹。
“一开始也会亲自接客，不过现在年轻人可比我优秀多了，大概我是店里最无用的牛郎了吧。”
“怎么会！”拔高的声音通过空气传导，扰乱了杯里规则的运动，樱井看着酒水仿佛战栗般颤抖了几下，重归于平静。
“樱井先生很好，那个，我的意思是，樱井先生容貌也很优秀，谈吐也很文雅，穿白衬衫也非常好看，身材也……总之——总之就是很好。”
樱井微微睁大了眼睛，看着抓在自己衣服上的两只手，小小的、肉肉的，像猫咪的肉球一样。二宫的视线也跟了过去，像是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一样慌忙松开了手。
娇贵的面料一下子被捏起了褶，二宫伸手想去捋平，却又犹豫着不敢再度接近。樱井回过神来略微一哂，直接把外套连着里面的马甲一起脱下来扔到一边。
抽下领带，解开了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樱井冲着二宫眨了眨眼，“感谢您的赞誉，难得不用站在外面当人肉背景，请允许我偷一下懒吧。”
只穿着白色衬衫的樱井好像一下子就变得容易亲近了，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社员下班后约着好友一起去喝一杯一样。
“说起来，二宫先生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么？”
二宫点了点头。
“那边的？”
直白的问话让二宫愣住了，总算是抬起了头，直勾勾地盯着樱井，像是他刚刚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一样。半天，才涨红着脸使劲摇了摇头。
“那是gay？”
“我也不确定。只、只是抱有过好感的人同为男性而已。”
“那在下就更是感到抱歉了，”樱井叹了一口气，脸上似是挂上了几分黯然，“您第一次碰到的居然是像我这样的人。”
二宫明显一副困惑的样子。樱井看着他微微鼓起的脸颊肉，觉得一定会很柔软。
“因为我是一名不合格的牛郎啊。”
二宫更不解了，“不合格，是指什么？”
樱井站起身来，端着桌上唯一的酒杯让微涩的液体一点一点流入自己的口中。然后俯下身，对着二宫震惊的眼睛直接哺到了他的嘴里。
等二宫纤细的喉结停止滚动，樱井才最后用舌头掠过二宫的上牙堂，换来他的一阵轻颤，退了出去。松开扶在二宫脖颈上的手，樱井看着二宫的双眼中明显带上了一丝水意。
所以嘛，樱井用大拇指擦去嘴角溢出的液体，他就说了，这个人还是反过来接待客人更合适。
二宫还是那个姿势不变，只是微微低下了头，有些粗重地喘着气，随着背部的一起一伏，T恤上明显地勾勒出脊柱的轮廓。特别单薄，二宫整个人都显得特别单薄。
樱井盯着那一串忽隐忽现的凸起，伸出手摸了上去。触碰的一瞬间，连贯的起伏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随即又如同快进一般加剧起来。他就顺着一节一节的骨骼轻抚下去，直到腰部，把二宫整个揽在了怀里。坏心的在腰侧有一搭没一搭地撩拨，直到二宫压抑不住颤抖起来。
樱井轻轻把下巴抵在二宫的头顶，右手探到了那个散发着热度的活物上，“这种理应发生在爱人之间的事，我是没办法陪着客人做的，所以，我是个不合格的牛郎啊。”
“不过……”二宫的短裤没有系上腰带，一根松紧绳再好突破不过。
樱井的手直接覆上的时候，二宫开始挣扎，却被樱井死死箍住。
“二宫先生，让客人放松快乐就是我们的工作啊，”声音又降低了些，“请不要让我显得更没用了。”二宫一顿，缓缓松开了抵在樱井胸前的手。
二宫释放出来的时候，樱井轻笑了一下，丝毫不在意二宫头颈间的微微汗意，直接搭了上去。
“二宫先生，哪怕没有伴侣，也要自己辛苦一下嘛，积攒这么多对身体可不好哦。”
二宫没有回话，樱井阖了下眼，把手里的东西全都蹭到了二宫的衣服上，然后一把把二宫抱了起来。
“虽然是晚上了，但还是好好整理一下吧，我带您去冲个澡。”
樱井把人带到内室的盥洗室，“我会给您拿一套衣服过来，还请您先将就一下。”
等樱井又敲开铺满了雾气的门把衣服递过去的时候，只露出一颗脑袋的二宫呆在那里盯着他手中的衣服没有动。
“啊，找了半天只有我中学时的校服尺寸比较合适了。不过请放心，绝对是洗干净了的。不介意的话……”说着又把衣服往前递了递。
二宫低声道了句多谢，总算是把手里的衣服接了过去。
二宫穿好衣服出来的时候，樱井还在收拾室内。光脚站在门口的二宫有些局促，张嘴发出了一声不明所以的音节，倒是成功地唤起了樱井的注意。
樱井扭过头去看，一时之间也有点怔忪，被挽过袖口和裤腿的学生装依然松松垮垮地挂在二宫的身上，像是睡迟了仓促穿衣的不良。可扣子却老老实实扣到了最上面。
禁欲……吗，樱井低头清了清嗓子。
迈步走过去，二宫随着他的靠近扬起了脖子。樱井随手撩拨了几下二宫的发尾，湿漉漉的，还往下滴着水。十几年前的衣服了，保存得再怎么完好还是比不得新衣，料子薄得过分，被头发上坠落的水珠一打，紧贴着的皮肤就一览无余。樱井把目光从二宫的胸口收回来，捞起二宫手里的毛巾罩在他的头上。
“等我一下，我去拿吹风机。”
樱井从没给别人吹过头发，好在二宫的头发格外细软顺滑，不会发生什么拽疼他的惨剧。
他看着乖乖坐在他两腿之间的二宫，依然是小小的一团，不声不响地任由他摆弄。很奇怪啊，明明他才是提供服务的那个人，却好像……却好像二宫自己先选择成为了他手里的玩偶一样。
手上的灼热让他回过神来。掬起的发丝已经都从指缝里溜走，机器里吹出的热量就毫不留情地直接打在他的手上。就像温水煮青蛙一样，明明起初只是温暖的感觉，突然反应过来的时候，却早已从体感变成了痛觉。
樱井关上了吹风机，少了轰隆隆的送风声，屋子里一下安静得吓人。二宫还是乖巧地坐着，像是没有得到下一个指令就无法动弹一样。樱井盯着他的后颈，干净、漂亮，细得不可思议。如果想要掐断的话，一只手足矣。
“樱井先生，怎么了吗？”
“没事。”樱井把手里的吹风机放到一边，低下头吻在二宫的头上，是他亲手挑的洗发露的味道。
二宫离开前回身跟他告别，“那么我先走了。衣服，什么时间方便来还给您？”
樱井正掏出一根烟点上，“不用还也可以的，反正我也用不上了。倒是很适合二宫先生，穿上还像学生时代一样。”
可看着二宫执拗的眼神，还是无奈地吐了个烟圈出来，“要还的话什么时候都可以，我家就在顶层的。”说着用食指和中指夹着烟，指了指天花板的方向。堆积出来的烟灰被重力拉扯着，一下子扑秫秫地散落下来。二宫觉得有些可惜。
拉开门，外界的炫目与污浊一下子涌了进来。二宫捏紧了手中拎的袋子，“樱井先生，以后我还能来吗？我是说，以樱井先生客人的身份前来？”
樱井弯腰把即将燃尽的烟头摁灭在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屋内和屋外两种不同的光线在他身上落下好看的光影，好像把他的嘴角都勾勒得上扬了几分。不是那种面对外人的、客套的笑。而是那种，像是恶作剧得逞一般，却是发自内心的笑意。
他直起身，把一早扔到旁边的外套拾起来穿上，手抚左胸，行了一个标准却完全不符合这里环境的礼。
“当然，『不夜城』永远期待着您的光临。”
最后他还是亲自把二宫和也送出了大门，看着那个有些猫背的身影从三步一回头到被人群湮没。
“翔君，怎么了？”身后响起一个软绵绵的声音。
“智，你不是说今晚要在楼上画画就不下来了？”
“嘛，听他们说今晚你亲自接客了就下来看看。”声音的主人渐渐走到和樱井比肩的位置。
“智君，”樱井暗自比了比两人之间的身高差，“在你眼里，这里是片什么样的景色？”
合伙人大野智fufu笑了两声，“在我看来吗？很璀璨啊。”凌晨一两点，整条街却还是熙熙攘攘，各色霓虹灯在大野智眼里投出了星星。“像是宇宙一样。”
“是吗，在你们眼中这里是这样的吗。”
樱井扫视了一圈，最后还是转过身仰望头顶上挂着的牌匾。
“可是在我看来，不过是‘东京是座不夜城’。只是这样一个纯粹的印象而已。”
大野智定睛看了半天，抬手拍了拍樱井翔的后背。樱井低下头看他，眼里什么都没有。
“翔君，刚刚那个孩子……”
“智君，”樱井冲大野智笑着，“回去吧。”
“……好。”
樱井是被敲门的声音从噩梦中救回来的，想回应来人一声却发现嗓子嘶哑的根本发不出声音。拿过放在床头的杯子一饮而尽才勉强能说出话来。
“什么事？”
“樱井先生，”隔着门也能感觉到来人的恭敬，“二宫先生来了。”
“知道了，让他去老地方等一下，我一会儿就下去。”
三个月来，二宫和也来过多少次了呢？
反正是迅速地在『不夜城』的“冤大头姓名簿”上排上了号，毕竟像这种想让他开香槟塔就一口答应下来的“豪客”可是不多见。
可即使众多牛郎对着这位大主顾垂涎欲滴等着多捞点小费也是妄想，因为在二宫和也第三次被他们起哄点香槟塔的时候他就被自家老板冷着脸带走了。从那以后，每次二宫和也过来，都是樱井翔接待的。
内部人员都知道樱井老板有多久没亲自接过客了，唯独这个二宫和也成了“例外”。所以难免就会有些猜测，说二宫包养了樱井，或是樱井看上了二宫。可没过几天，大致是谣言源头的那几个人接二连三从店里消失了，毫无预兆，再不出现。只是樱井老板曾在闭店后把所有人聚起来说了一句，“我要是那样的话这家店就该关门了”，也就再没人敢说起这件事。可是各自内心再怎么揣测，也就不得而知。
但其实樱井和二宫的关系是早已定下的，就在樱井冷着脸把二宫拎走的那次。
“二宫先生。”樱井看着陷在沙发椅里，一身酒气却还干净得不像话的二宫有些烦躁。
“您已经连着来了好几天了。”
“我知道。”
“您以后还会接着来么？”
“嗯。”
“您很早之前就把衣服还给我了。”
“嗯。”
樱井目光沉沉地盯着二宫，然后一步上前两臂撑在沙发椅的扶手上把二宫围在了里面。
“请恕我冒昧，但是二宫先生，您莫非是喜欢着我的吗？”
被困在中间的二宫眼里闪过慌张与羞涩，唯独没有动摇。
“嗯。”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说过曾有过喜欢的对象的。”
“……嗯。”
“那么，”樱井紧紧跟着二宫的眼睛，“我跟他很像吗？”
只有这个问题，经历过漫长的等待还是没有得到答复。
“樱井先生会赶我出去吗？”
樱井终于放松了桎梏，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我说过了，『不夜城』永远不会拒绝客人的到来的。”
只是……
「只是二宫和也早晚会离开这个地方的。」
推开房门又见到那张熟悉的面孔时，樱井翔是这样想的。
“翔酱，你帮我看看这个……”
二宫的声音还叽叽喳喳地回响在耳边，樱井又开始了神游。二宫和也什么时候换掉对自己的称呼的？好像自从他表示二宫可以一直来光顾并且他一定会亲自接待，这个人就一下子亲近过来，再没了一开始的拘束。天天都是“翔酱，你怎么怎么样”，“翔酱，我做了什么什么”，他的喜好、生活中的趣事、最近有什么新想法，一直不停的说给他听。万幸，他不嫌吵闹，明明是这么尖细的声音。
“翔酱！”
“嗯？怎么了？”
“你有没有听我讲啊，上次彻君拜托我帮他写封情书给暗恋的女孩子，你觉得我这么写行不行。”
樱井拿过二宫手里的几张纸飞速浏览了一遍，“很好啊，凭着kazu东大文学部毕业的水平，不会有问题的。”
“是吗？”二宫拖长了尾音，从樱井手里把情书接回来，皱紧了眉头。相处的时间越长，越是觉得，这个人的面部表情和声线真丰富。
“可我觉得要是换成是翔酱的话，会比我写的好得多。”
樱井笑着凑到二宫脸上轻啄了一口，“说什么呢你。”然后如期看到了二宫泛红的耳朵。
很奇怪，明明除了本垒，两人之间已经没有什么是还未尝试过的了，怎么还……这么容易害羞呢？
“啊，对了！”仿佛是为了摆脱尴尬，二宫又咋呼起来，“新买的game！”扭头从包里掏出掌机玩了起来。
伴随着游戏的背景音，他还记得来招呼一下樱井，“翔酱，要来玩吗？”
“不用了，你先玩吧，我去吧台区转一圈。”
“好，”樱井每天都要巡视店里，这已经是二宫习惯了的事，“我等你。”
“啊，kazu，还想起一件事要问你。”
“什么？”
“要来这里当牛郎吗？”
没有回应，除了三秒钟之后的“game over”。
樱井握着门把，侧着身子看那边低头捧着掌机不说话的二宫和也。
“因为之前有几个人辞掉了，所以最近总是人手不够，再找人、做培训什么的好麻烦，不如直接问问你好了。”
二宫还是没抬头，一味摆弄着手里的游戏机，却只有“start”和“game over”两种声音交替响起。
“当然了，我知道kazu也有自己的工作，所以你要是拒绝……”
“好啊。”
樱井觉得手里的门把材质不太好，不过轻轻一转就隐约响起了老朽的嘎吱声。
“就只是问一下而已，kazu你要是很忙就当我……”
“我都说了可以你还想怎么样啊！”
二宫和也从来没用这种近似粗鲁的语气对樱井翔说过话。大概就连他自己也意识到这一点了，瞬间又放低了声音，“我都知道了。你不是要去巡视吗？快去吧。”
“……嗯，好。”
樱井站在外面，看着门一点点地合上。门缝越来越小，门里二宫的头好像也越来越低。合死的前一秒，二宫的声音又传到了樱井的耳朵里。
“早点回来，我等着你呢。”
带着明显的颤抖。
樱井就那么站着，看着眼前这扇深棕色的实木大门。店里播放的爵士乐震得他耳膜发痒，脑袋里好像有一把调羹在不停地搅拌，让他头疼不已。
松开握紧的右拳，全是汗。
接下来的月曜、火曜、水曜日，连着三天，二宫和也都没有出现。
店里的大家都有些疑惑的时候，他终于来了，以一身完全不同于以往的打扮。
“二宫先生，您今天怎么……”一群已经熟悉起来的牛郎围着他惊叹不已。
“咦？翔酱没跟你们说过吗？从今天开始大家就是同事啦，请多指教。”
完全摸不着头脑的众人面面相觑，不懂这两个人是要折腾什么幺蛾子。看老板比前几天更加不愉快的样子，想来也不是什么世人所谓的“情趣”。
既然正主开始冷战，那他们也就只能夹紧尾巴做事了。
但正主跟他们抢生意，那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店里的头牌……元头牌牛郎含泪把自己的特写摘下来挂到了第二名的位置，后面依次顺移。然后毕恭毕敬地把一张崭新的照片挂到了原来的位置。仔细把底下那张刻有“Kazu”的铭牌擦亮。元头牌先生感慨了一下生活的艰辛。辛苦好几年，一下子被一个月的新人赶超了，个中滋味，也就只能归结为一句“天赋”了。
可是牛郎Kazu和作为客人的二宫先生差别太大了，无论是衣着打扮还是言语神态，跟原来那个未成年的小宅男绝对不像是一个人。
“诶？人总是会变的嘛。”他们向二宫问起来的时候他是这么回答的。
“就连你们老板也是啊，说是要换风格，多久都没见他穿过白色衬衫了。”
他们向二宫问起的第二个问题是：二宫先生您会不会“接客”啊？
这里的“接客”是什么意思，彼此心里都清楚得很。
“不清楚，你们老板好像没有跟我说过，谁去帮我问一下吧。”
还真有不怕死的去了，传回来的答案是“没说”。
“‘没说’，是什么意思？”
“没说啊，”二宫和也把大野智递过来的一杯低度酒一饮而尽，“那就是不强制要求，但如果有客人提出了，他也不会帮我拦着就是了。”
二宫晃了晃杯子里的冰块，“小大，麻烦换一杯刺激一点的。”
“还要喝吗，nino？小心喝多了又吐哦。”
“没关系，”二宫避过了大野智担忧的眼神，“也该练练了。”
“翔君。”看着二宫和也灌酒灌了好几天，天天把自己灌吐才罢休后，大野智还是决定要跟樱井谈谈了。
“你从来不是这样的，那个孩子……到底做错什么了吗？”
“智君，”樱井已经很多天没有下楼到店里了，屋里都散发着一种腐朽的味道，“那个人，是东大生啊。”
“嗯，没错。”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也应该是这样的不是吗？”
十几年前，当『不夜城』还不存于世的时候，樱井老板也不是樱井老板，更不是牛郎，只是一名普通又耀眼的学生罢了。
风云人物樱井翔，长相好、学习好、运动好，据说家世也不错。自然而然的，人缘也就不会差到哪去。更准确的说，是众星捧月一般的校园生活。
高三学年初，樱井翔拿到了东大的推免。正如他所说，他的人生本应是传统意义上的精英模式。
如果没有那件事的话。
樱井翔彼时还是一个阳光正直的少年，当然了，对于鲜花和掌声，还是心存向往的。但对于那个学弟的帮助，却也是真心实意的。
“喂，你们在干什么！”
几个正在围攻别人的低年级学生一看到樱井手臂上的风纪袖章就做鸟兽散。犹豫了一下，樱井还是选择先去帮助那个被欺负的倒霉蛋。
“同学，还好吗？”
“你知道吗，”樱井看着正帮自己收拾屋子的大野，“那个人被欺负的可惨了。”
“同学！你流鼻血了！”
“知道了，”那个衣服凌乱、坐在草地上的人默默从口袋里掏出纸巾塞到鼻子里，“学长请你安静一点。”
“跟你说智君，那个人真的很容易被当做欺负的对象的。成绩虽然很好，但是内向又不善于交际；私物不知为什么都是名牌却还带着一副土掉渣的眼镜。简直就是谜一样的存在。”
樱井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有点扎手，“可我那时也真是爱多管闲事，如果现在再让我做一次选择的话，可能我就不会那么做了吧。”
老好人樱井那时就成天跟在不合群的学弟身边，自称是他的朋友兼保镖，虽然学弟一天下来也不见得会回应他一句话，却还是乐此不疲。
6月17日，是那个学弟的生日。樱井之前就问过他想要什么，他却一直没有给个明确的说法，于是便特意在放学后买了一个蛋糕，等晚上把他叫到公园来为他庆祝。
“学长，我想好要什么生日礼物了。”
学弟抬头看着他，那是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个阴郁少年其实有着一双很美丽的茶瞳，里面有着他和繁星。只是下一秒，繁星不见了。
学弟吻了他。
“说实话，我当时真的很震惊，‘原来他是喜欢我的啊’，这件事一点都没有察觉到，毕竟他总是一副对我很冷淡的样子。可那不是问题的关键。对于那个吻，我那时竟然丝毫不感到反感，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不过是一瞬之间。”
樱井苦笑出声，“后来的事智君你就都知道了。”
大野智知道的，是樱井桑高三的时候，突然被传出跟同校学弟谈恋爱的绯闻。
现在看来，虽然不能说是空穴来风，但确实言过其实了。
“就在下一周早会的时候，学校门口的公告栏上贴了一张学弟在吻我时候的照片。虽然照片立马被老师清走了，但是不过一天，全校就没有人不知道这件事了。”
樱井此时再说起这件事，显得十分漠然，仿佛事不关己。
“通过监控很快就查出来是谁了，算是……那时跟我关系还不错的一个人。我被叫过去解释清楚，那个人，好像是当晚恰巧路过。智君，真的好巧啊。”
大野智心中有些恻然。虽然他高一就辍学了，没有亲身经历那件事。平心而论，那件事的真实情况不过这般，又有什么呢？但可以想见的，一个长时间被身边人高高捧起的“完美的人”一旦跌下神坛，等待他的会是什么。大概是父母和老师眼中赤裸裸的失望与责备。朋友呢？有一部分就直接疏远了吧。还留在他身边的呢？十几岁的少年，面对身边的优秀，能坦然接受的很少，更多的，是嫉妒。在那之后，应该就连面上的和善都消失不见了吧。而这些失望、职责、嫉妒，化成了毒，超出了一个少年的承受范围，哪怕他再早熟、再沉稳。
“直到终于有一次忍不了别人的嘲讽，我动手打了过去。”
然后那些毒就彻底发作了，惩罚、训诫、冷眼。少年的神经越来越脆弱，然后再次崩溃。一次又一次的，恶性循环。
“其实构成生活的三要素无非就是三点：段子、狗血、to be continued。可能是我之前的人生平顺到了极致，所以一波一波的紧张刺激也纷至沓来。等回过神来，东大就直接在我面前关上了门，然后高考落榜……一切都跟预期的不一样了。”
大野智看着坐在床边的樱井翔，即使是那时候，他也没见过他这般迷茫的样子。
“静下心来复读一年考上了庆应，可我总感觉身边似乎还有着细细碎碎的议论声。智君，那时我最怕的，就是每年收到同窗会的邀请函。尽管我知道自己不会去。再然后……”
再然后，就是一毕业，就和初中好友大野智合伙开了这家店。无视了亲友的不解与愤怒。
“智君，我知道你是喜欢着这家店的。”樱井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但是抱歉，我只是在经营它而已，我喜欢不起来啊。”
“没有关系，翔君，真的没有关系。”
大野智知道的，尽管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但樱井翔也始终是应该前进在王道路线上的，哪怕他现在也做得很出色。像他这么骄傲的人，怎么能对这家店喜欢得起来呢。他人眼里的声色犬马，于他而言，不过是带着溃烂的伤口与满腔的不甘躲起来的一个黑暗的角落。
『不夜城』，不夜城，樱井翔的城池，再未亮起来过。他是连自己，都在厌恶着的。
“翔酱，当年那个学弟没有帮你解释吗？”
“当时找了，但据说因为母亲再嫁，所以在他生日之后就举家搬走了。”樱井脸上浮现出一个微妙的表情。
“智君，很奇怪啊。我明明还清清楚楚记得那个人的脸，却忘了他曾经的名字是什么了。可是他现在的名字——
“叫做二宫和也。”
大野智目瞪口呆地看着樱井翔，试图从他脸上寻找到一丝玩笑的痕迹，可惜全然落败，直到房门被人敲起。
“樱井先生，虽然……但还是来跟您说一声，”这是第一次有人这么毛毛躁躁地上来找他，“二宫先生刚刚去接客了。”
樱井翔拿着钥匙哆哆嗦嗦半天才把反锁着的门打开，从反应过来到站在这里，不过三分钟的时间。直到现在他还在想：自己究竟在干什么？当着这么多客人的面蓬头垢面地跑下来。而且，他现在擅自开门是要干什么？把牛郎从客人房里拉出来？他是嫌生意做得太大想砸砸自家招牌吗？
可是还是控制不住，往屋里奔去的双脚，更是控制不住把二宫已经大敞开的衣服随意一裹、抱着他上了楼的手，全然不顾楼下留给大野智的，是怎样一堆烂摊子。
“二宫和也！”把人扔在床上，迟来的怒气也冲上了头顶。
“你他妈的想干什么！”
二宫眨了眨眼，“我在做的事，难道不是樱井先生希望我做的事吗？”
樱井被这句话激得反而冷静了下来，跟着爬到了床上开始继续刚才那位倒霉的客人未竟的事业。
“樱井先生。”
他没有停下来。
“樱井翔！”
“这不是跟十多年前你对我做的事是一样的吗？”
二宫推着樱井的手卸下了力道。
“你又找到我，难道不想跟我做这样的事吗？”
樱井对上二宫木然的脸，心里莫名疼了起来。
“所以，你只有这一次机会。要做吗？还是不要？”
那晚『不夜城』没能做到不夜，反而是提早打烊。
所有人也顾不上被赶走的客人的心情了，包括大野智，全都守在通往樱井老板房间的楼梯下面。
过了两个多小时，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下来的是二宫和也。
“nino，你们……”大野智眼尖地看到二宫脖子上的点点痕迹。
“小大，”二宫直接靠在了大野智的身上，“能不能送我上出租车？”
等他终于把人扶到出租车上，二宫倒是无视了他拉下的脸，还能挂着笑跟他告别。
“这么长一段时间真是麻烦你了。”
“nino！翔君、翔君他说了什么吗？”
二宫微微有些诧异，却转瞬就明白了大野智或许知道很多事情。
“他说——”
“呐，你为什么要出现呢？先是用两个月的时间让我的人生急转直下，又用四个月的时间让它雪上加霜。”樱井翻下身来，扭过脸背对着二宫，“算我求你了，不要再来打扰我了好不好？”
大野智看着车里的二宫和也。这个始终在微笑的人抬起头去仰望店门上挂的招牌，眼神同四个月前的樱井翔一模一样，终于没有了光。
“小大。”
“嗯？”
隔着车窗，看着二宫和也的嘴一张一合，大野智差点因为他的笑容与说出口的话哭出声来。
一周的时间，『不夜城』的气氛都极其的诡异。聊着聊着天，传出一声叹息；调着调着酒，传出一声叹息；抬头望望天，叹息都能连成片了。客人们虽然不明所以，但大概，是同牛郎队伍里消失的那个人分不开的吧。一想到“Kazu”居然已经不做了，客人们也都纷纷加入了忧郁的队伍。
再那之后一天，两位不速之客上门了。
“樱井翔在哪儿？”
一个戴着墨镜凶神恶煞的人大白天的把店门砸开，一见面劈头盖脸就是这么一句。
“您好，请问……”大野智看了看这位，觉得惹不过，果断把目光投向了身后那位虽然个子更高但看上去很好说话的人。
“请问有什么事吗？”
那个人大概也是接到了大野智求救的眼神，拉住同伴安抚了他一下然后走近了一步。
“您好，我是相叶雅纪，这位是松本润。我们是小和，啊，我们是二宫和也的朋友，想要……想要来见樱井先生一面。”
大野智从两个人的身份已经明了了，把人请进来好生安排坐下。
“请先喝茶。”说着递上两杯清茶。
“哼，居然还有茶啊，”那个叫松本的人阴阳怪气地插话，“你们这里居然不是光有酒啊。”
相叶雅纪推了推松本，“不好意思，他脾气不太好。”
大野智跟着陪了个笑，表示理解。
“请稍微等一下，我去叫翔君下来。”
“诶呦呦，大少爷睡到现在还没起床么？”
大野智看着显得有些刻薄的松本润，却生不起气来。
“不是的，自从……自从nino走后，他就一直把自己锁在屋子里没出来过了。不过如果是nino的朋友，他应该愿意见上一面的吧。”
大野智站起身，“还请两位不要嫌弃他现在邋遢到见不得人才好。”
趁着大野智上楼，相叶和松本交换了一下眼神，俱是无奈和复杂。
“他还好吗？”这是接受着相叶松本两人目光洗礼的樱井翔说的第一句话。
“好你妈……”暴躁的松本又被一旁的相叶制住了。
“小和从回去的转天就开始发烧，至于发烧的原因，除了心理，身体上……我想樱井先生也是该知道的。”
大野智想到那天二宫和也离开时的状态，也知道了个差不离。
“您就不能对我们家的纯情小处男温柔点吗？！”
旁边松本润明显被茶水烫着了舌头，放下茶杯狠狠打了相叶一拳。
“我们今天来这里，主要是帮小和看看还有没有什么东西落下。顺便，也来拜访一下樱井先生。当然，见到大野先生也很惊喜。毕竟小和总是跟我们提起，有一位很有意思的朋友。樱井先生，看到您过得也不怎么尽如人意，我们就放心了。”
大野智看着相叶一脸和煦的微笑，再听听他嘴里说出来的话，一阵不寒而栗。
“那，他现在在哪里？”
大野智清晰地听见松本润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冷哼，感觉相叶的微笑更加灿烂了些。
“这就不劳樱井先生费心了，反正肯定是不会再来打扰您的。”
相叶看了看眼神又黯淡下去的樱井翔，“润酱你跟着大野先生去看看还有没有小和的东西吧，我想再跟樱井先生说几句话。”
“樱井先生第一眼就认出小和了吧。”
对面的男人没有否认。
“小和也是。”
樱井微微一动。
“他从来没有忘记过你的样子，况且，比起他自己，樱井先生真的没有怎么变，在他的描述中。”
相叶端起杯子，吹开面上的浮叶，抿了一口，默默吐槽了一下糟糕的泡茶技术。
“我和润酱很早就劝他不要再来见你了。虽然我们都不认为是小和的问题，但他的所作所为确实是樱井先生惨遭滑铁卢的导火索。只是归根到底，还是樱井先生太懦弱了吧。”
相叶把杯子放回到桌面上，玻璃与瓷器之间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
“骄傲、自负、虚荣又懦弱。
“小和跟你不一样，他从来不会把自身的错误归结到别人身上，也比你更有勇气。起码从来不曾试图掩盖过‘喜欢你’的这个事实。
“说到底，他那么聪明的人，又怎么会轻易被愚弄。他不过是给了你这个权力，给了你愚弄他的权力。而樱井先生，真的一点也没浪费。”
“抱歉，”樱井的嗓子早就哑了，“有机会的话，我想当面……”
“没有，”相叶回绝得很快，“小和这么长时间以来的样子我们都看在眼里。就好像，樱井先生的一个眼神，他就要忙不迭地把自己的心掏出来递给你一样。只是现在，这颗红彤彤的心在地上滚了几圈，粘上了石和沙，又被你一脚踩烂。樱井先生觉得他凭什么还要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把那团模糊的血肉捡起来再塞回去呢？”
说完这番话的相叶瞄见松本和大野已经站在门口处等着他了。
“樱井先生，我还记得小和刚刚重新见到你的时候到底有多么开心。拉着我们两个讲你和他的故事，讲他对你抱有的歉意，讲你现在的样子，讲你的店。那时候他的眼睛里，有座独属于你的不夜城。”
相叶想着昨天二宫好不容易温度降下来后拉着暴怒要找樱井翔算账的松本时说的话：“翔、樱井前辈很好的。”二宫的眼睛通红，不知是由于高热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他一直都很好。只不过是他不喜欢我而已。”
每每想起这句话，相叶就鼻头一酸。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希望这两个人都不曾出现在彼此的生命里，这样，似乎会幸福得多。
两个人走掉之后，大野智挪到坐着发呆的樱井翔身边。
像是被他吓到一样，樱井翔仰起脖子来看他。他的眼神，就像是不小心弄丢了最心爱玩具的孩子，比起领悟后的痛彻心扉，更多的是疑惑与茫然。好像是本能般地启动了防御机制，不愿意承认这一切。
“翔君，刚刚相叶先生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或许这件事告诉了你你会更难受，但我觉得你还是应该知道，去了解nino他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离开的。”
“小大。”
“嗯？”
隔着车窗，二宫和也的嘴一张一合。
“我的城，终究还是灭了。”
“智君，我说生活的三要素是什么来着？你看，我的这段人生，果然是过得太笨了吧，好好笑。”
樱井放声笑着，直到笑出了眼泪，笑到没了声响，笑到喘不上气，笑到肩膀止不住的颤抖。
大野智拍了拍樱井弓起的后背，抹了一把脸走到吧台后面开始调酒。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没有泪水，没有哀求，没有樱井翔兴许再也无法对二宫和也诉诸于口的“喜欢”。
『不夜城』关门了，永久的。
大野智跟樱井说，不想干就不干了，这些年赚了不少了，我怎么着都能活下去。一如既往的洒脱，就如同当年答应一起开家牛郎店一样的爽快。
店里的牛郎们也没有抱怨突然没了工作，甚至还有几个表示连补贴都不要的。
而对于樱井翔而言，上演过段子，编排过狗血，他的生活，就只剩下to be continued了。
从柜子深处扒拉出那张搁置已久的庆应毕业证和近些年不知不觉间攒下的一堆资格证明，换上了一身简单的正装去应聘。居然还很顺利，没多久就接到了一家知名外企的offer。
等稳定下来后总算主动联系了家里，当年气到火冒三丈的父亲居然先低头说了抱歉。好像经历了这么多事，只要这个儿子过得好，就再别无他求了。
然后就是沉迷于工作、加薪、升迁。没有人知道他当年的各种过往，尽管有几次他自己也多多少少透露过一些，只可惜没人相信。在同事和下属的眼中，他只是“工作狂”、“万年白衬衫”、“冷面boss”而已。
日子好像终于拐回到了他曾期许过的那条路上，却没了预料中的充实与圆满，还伴随着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怪癖。
“老板，大碗冷荞麦面。”
「诶？又是荞麦面吗？都说了我喜欢汉堡肉啦。」
“你又来了，真的想吃汉堡肉吗？”
「当然了，汉——堡——肉——」
“那追加一份汉堡肉好了。”
「翔酱最好了。」
“客人？”老板有些惊疑不定，“您是还要一份汉堡肉定食吗？”
“啊，抱歉，”樱井定了定神看向旁边的位置，空无一人，“荞麦面就可以了。”
面端上来的比以往都快，樱井夹了一筷子送到嘴里。
嘶——芥末太辣。
再偶尔，以为晾在阳台上的衣服会有人收，等回到家已经全被雨水打湿了；走在路上，通过十字路口的时候会看到像是他一样的人，在安全岛追上他，却发现只是全然的陌生人；回过神来的时候，家里已经堆了几大箱子游戏机和游戏碟。那个人太聪明了，游戏很快就能通关，所以他只能把网上所有新出的碟尽可能地都订回来。连客服们都好像已经认识他了，有时出了新游戏也会知会他一声。
幻听、错觉、难以控制的行为，樱井一度觉得自己精神方面大概是不太稳定了。主动到医院去检查，却什么问题都没有。医生让他放宽心，不要想太多。
倒也不是这样，他在想的，只是一个人而已。
不过最近，确实遇到了点小问题，以至于让他的“幻想生活”都出现了几分艰难。
【樱井】请问我的东西到哪里了？
【马里奥的店:25】您好，欢迎光临马里奥的店，很荣幸为您服务，我是客服25号。
【马里奥的店:25】请问有什么问题呢？
樱井看着屏幕上不知道出现了多少次的字，想钻过显示器把那边的人揍一顿。问题大了去了！
平日里网购的游戏机和碟他是不急，可每年一到6月，他绝对会尽早把新出的游戏买回来的，就怕错过了那个人的生日。四年来，年年如是。
可是今年是怎么回事！先是看他的订单信息始终不更新，联系客服那边居然说没有收到。他再一查，果然显示的订单出错自动取消。上一秒不还好着呢吗？！
跟着客服的话一步一步操作，宛若智障一般重新下好了单，又被告知库存不足。但由于是系统bug，会紧急为他从别的仓库调货。调调调，调了三天没到，日本岛是有多大啊？！
好不容易客服跟他说新货已到，派送居然还能送错地址。东京都和京都到底哪里像啊？！
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日期显示的已经是6月16号，樱井觉得自己这次，应该是要失约了。可是，失的是跟谁的约呢？不过是跟自己较劲罢了。就好像这些东西一箱一箱地攒下去，那个人就真的有一天会突然出现一样。
【马里奥的店:25】十分抱歉，我已经了解过了。给您带来如此糟糕的购物体验是我们的重大失误。
樱井翻了一个白眼，要不是只有这家店还有这款游戏的限量版，他早就中止这种体验了。
【马里奥的店:25】看到您希望是17日能送到对吗？为了表达我们的歉意，我们计划安排店内的工作人员明天亲自开车给您送过去，您看您什么时候在家比较方便呢？
【马里奥的店:25】当然，配送是无料的。
樱井一愣，仿佛被一块馅饼砸了脑袋。
【樱井】方便方便，什么时候都方便。
【樱井】明天休息日我会一直在家。
【樱井】你们人要是过来了打电话砸门什么的都可以，一定要交到我手里啊。
【马里奥的店:25】好的，我会嘱咐给对方。
【马里奥的店:25】给您添麻烦了真是不好意思。
【马里奥的店:25】感谢您的理解与支持。
那晚樱井难得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上午，客服又发来信息，说是预计下午两点送到，请确保家里有人。樱井愉快地出门买了个小尺寸的蛋糕，那个人肠胃不好，不敢让他多吃的。
唱生日快乐歌的时候好像又出现幻听了。
「翔酱~」
他习惯性地“嗯”了一声想顺着声音的方向找过去，又很快反应过来低下头不敢去看。至少今天，想要多陪他一会儿啊。
「翔酱，买蛋糕了？」
“嗯，今年买的芝士的。”
「芝士口味的，是翔酱喜欢的才对吧。」
“抱歉抱歉，那明年买草莓的吗？”
「好啊。」
「话说，我的礼物呢？」
樱井心虚地搓了搓手，“抱歉，还没拿到。”
「……这样啊。」
“我保证下午一定就到了！”
「嗯，勉为其难算通关吧。」
“kazu……”
「嗯？」
“嘛，没事。”
「翔酱……你是不是想我了？」
樱井眼里有些雾气，这还是第一次，幻觉中的二宫和也挑明他不在自己身边这件事。
“想你啊，很想很想。”
「可是当初是翔酱把我赶走的！」二宫的声音里带上了浓浓的委屈。
“嗯，我错了。”
「那……当年的事。」
“责任也全部在我，是我没有担当。我想，那时我就也是喜欢kazu的了吧。只是不敢承认，也不敢鼓起勇气面对他人的议论与指点。”
屋里安静了下来。
“kazu？”
「我在。」
樱井眼前的世界已经愈发模糊了。
“你不在。”
「嗯，我不在。」
泪水终于是一滴一滴地砸下来，落在地板上，落在蛋糕上。
樱井叉起一块蛋糕放到嘴里，“kazu，很好吃啊。”
“kazu，要是你能和我一起吃就好了。
“kazu，你回来好不好。”
「翔酱是想我回去的吗？」那个声音里也染上了鼻音。
“嗯，想你回来。”
「那等翔酱把眼泪擦干净了我再回去。」
即使知道是假的，即使知道是假的，樱井也还是手忙脚乱地探过身子去够纸巾，结果带倒了面前切下来的蛋糕，砸了自己一身。
那个人也不见了。
樱井翔平静下来，起身到浴室清理。
等他从浴室里出来，深吸了口气，甩了甩头。发现为了方便及时查看信息，特意搬到餐桌上的电脑屏幕亮起来了。
【马里奥的店:25】您的订单已送达，请签收。
然后门铃就响了。
这也比预计的早了太多吧！但还是急急忙忙冲到门前，果然是送到了。
盖章签收完毕，还没来得及打开包裹，电脑又传出了提示音。
【马里奥的店:25】为了表示补偿，我们的一点小心意也即将送到。
真叫人摸不着头脑。
三分钟后，门铃才再次响起。
打开门，送货小哥就立在门前，个子小小的，帽檐也压得很低。
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
樱井刚疑惑难不成这还是全体客服给自己录了段切腹自尽以示罪孽深重，画面就开始变化了。
他瞪大了眼睛去看屏幕里的那个人，饥渴地、贪婪地。
“翔酱，先跟你说声抱歉。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我的职业就跟程序员差不多？”
停顿了两秒。
“其实我是个黑客来着。”
樱井一点不觉得惊讶，二宫和也好像就是他生命里的奇迹，一朵一朵，开满了五颜六色的花。
“虽然翔酱说让我不要再去打扰你了，我也有反省，告诉自己一定要做到。可还是好想好想你。所以，虽然很抱歉，我黑进了翔酱的手机和电脑。稍稍改动了一点，让我能在想你的时候看看你的脸，听听你的声音。”
二宫眼神飘忽了一下，“一个健康人怎么会有这么频繁的幻觉幻听啦，翔酱可真是……太好骗了。”
樱井却觉得，这是再幸福不过的骗局了。
“看到翔酱的样子，我真的很想立刻就回来陪着你的。”
樱井忍不住嘴角的笑意，“那你怎么不回来？”
“你一定会问‘那你怎么不回来对不对？’因为有一份签好合同的工作，因为机密性比较强，所以基地都是全封闭式的。直到最近才结束。”
屏幕里的二宫和也扬起了和屏幕外樱井翔一样的笑容。
“那么，翔酱——”
视频戛然而止。
然后一个相同的声线从屏幕上方不远的地方传来。
“我回来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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